给王杰希中心本《暮星》的guest
《缘木求鱼》的世界观和时间线,一个很支线的小故事
介绍铺陈性的文字足够多,原本不了解这个世界观也能看懂这篇
两个玻璃球之间柔软的感情 ← 某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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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身边
第三支局有几个公认的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的人。一个是王杰希,一个是张新杰。
他们俩都是从警校特别班毕业的超能力者——不过话说回来,第三支局有几个不是呢?——在校期间都很优秀,刚好是隔年的前后辈。王杰希生得倒不是那么严肃的面相,即使算不上美男子,笑一笑肯定也不难看。无奈他天生有一只眼睛偏大,在警校上学的时候就被同届的人起了个诨名叫“王大眼”。据和他共事过的人说,王杰希生气的时候一瞪眼,效果还是比较惊悚的,你要是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一定会被他瞪得更加心虚,赶紧低头承认错误。
张新杰长得也不是那么严肃——第三支局现在的新锐骨干里,有谁能比韩文清生得更严肃更令人胆寒呢?——但是同样的问题,他很少笑。且不说仅仅和他同事了一年多的张佳乐、方士谦,即便是和他同期、在特别班里共度三年时光、摸爬滚打过来的李轩、张家兴,也没见过张新杰笑起来是个啥模样。分到第三支局后,张新杰对待工作非常勤恳,兢兢业业、完全没有半点新人的狂妄和怠慢。短短半年时间,对局里的各项制度流程就已经熟悉得倒背如流,闭着眼睛都能告诉你申请什么应该先怎么样后怎么样,要交哪些材料要给谁看过签字。
一定要说两个人不同的地方就是,张新杰通常都是卡着期限刚好完成工作任务,准时准点下班,而王杰希则是快起来很快,慢起来……倒也不会延期结项,也就是提前一天和提前两个小时的区别罢了。
超能力者当警察、国家公务员,在这个时代已经没那么稀奇,说起来都非常公开透明。但也正因为超能力者担当“人民公仆”透明化常态化了,近几年慢慢地感觉到事多人少的压力。第三支局的同僚经常疑惑,这两个人到底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准时准点、超前超量完成工作。
张新杰和王杰希在同一个办公室。理论上来说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小队,直接上司也好平时的搭档也好,都是不同的人。但是领导们就是把这些经常跑现场出外勤的人安排在一个敞开式的大间里,四个编制的人在一起,平日里自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王杰希的位子本来离张新杰有点远,如果有事必须站起来说话的那种距离。后来因为一些人事调动,王杰希的位子调过来了,张新杰如果坐在电脑前处理公务,眼神飘一下就能看到王杰希,不需要特地站起来或是伸长了脖子才能说话。
话虽如此,两个人私底下也没太多交流就是了。
有天张新杰一个人在大间里写报告,他自己的桌子和隔壁的桌子上都高高地堆着材料和案卷,办公室里只有他敲打键盘的声音,偶尔点几下鼠标。窗户外传来树枝被风吹得摇晃起来的沙沙声,安静得不像警察局一线部门的办公室。
张新杰中午吃过饭去开了个小会。也就半个多小时的功夫,回来一看人居然都出去了,只剩下他一个,感觉像包场似的。
不知道写了多久,张新杰感觉眼睛有点酸,一个手稍微抬起眼镜,另一个手伸过来按了按鼻梁。报告倒是不难写,详细情况他都很清楚,就是一件件组织成清晰准确的语句比较费事。
闭上眼睛揉了一会儿,张新杰感觉好些了,放下手打算继续工作。他习惯性伸手去拿杯子,凑近嘴边喝了一口,却发现没水了。几米开外的饮水机很应景地咕嘟一声响,吐出几个泡泡。
张新杰看了眼屏幕上写了一半的句子,确保思路不会断掉,拿着杯子起身想去放点水喝,眼睛一抬就看见了王杰希。
“王队。”
“人都不在?”王杰希扫了眼办公室,问他。
“应该是出任务了。”张新杰拿着杯子,绕过摆放得不甚齐整的办公椅、小钢柜和堆在地上不知多久的旧文件。
王杰希好像是松了口气,回到自己位子上。张新杰从他旁边经过眼角余光扫到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挺沉重的,走路的步子也带着几分疲惫。
有什么事吗?
在饮水机前弯腰放水的时候,张新杰下意识地思考起来。
最近王杰希在工作上应该没遇到什么阻力和困难,早上来的时候就感觉他状态有点低落,只是因为不在一个组,张新杰就没多问。现在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报告也写得很顺利,他也就有闲心去想这个。
不知道最后一个走的人是谁,居然把饮水机的加热/保温开关给关了。张新杰本来是想放热水泡茶的,一看只有常温水,皱着眉头把开关按了,直接站在饮水机旁边等着。反正不是冬天,烧开也就一会儿的事。
等烧开水的时间,张新杰不自觉地去看王杰希的身影。只见他先到隔开一个座位的同事桌上拿起一叠材料,翻了两下,好像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走到墙边,掏出钥匙打开小钢柜,低着身子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拿出来。接着又在另一台电脑上看了会儿资料。明明不是晚上,可张新杰觉得王杰希被屏幕照亮的脸看上去竟然有几分憔悴。
“王队有什么事我能帮忙吗?”
“啊。没什么。”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给人一种迷茫无措的印象,王杰希正了正脸色,说,“小张你忙你的好了。”
说完,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打开电脑,进入了张新杰再熟悉不过的工作界面。
没一会儿,水开了。张新杰按着出水口上的小把手,看着稍稍冒出热气的水,汩汩地注入用惯的保暖杯。放到差不多了,盖上盖子拧紧,轻轻摇晃一下,转身往回走。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里无意中看到了什么,张新杰忽然想起来——
今天是叶修接受内审的日子。
这就不是自己能说得上话的事情了。
他默默回到座位上,把杯子放到惯常的位置,两手摸上键盘,继续酝酿报告的词句。
叶修和王杰希是同期生。学生时代就因为能力出色成绩优秀,在警校里小有名气。既然是同届,当然少不了在理论课、实操项目上较劲。他们俩的轶事,连低一级的张新杰都有所耳闻。王杰希和叶修相识多年、私交匪浅,连同上下年级、总共三届毕业生都知道这件事。
然而现在,王杰希却不得不参加围绕叶修进行的内审,而且是实质性的环节。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有些复杂,张新杰只是外人,不知道详情,也不好说什么。但是王杰希情绪低落的点,他大概心里有数了。
张新杰挺直了腰坐在电脑前,咔哒咔哒地敲着键盘。因为内容和思路全都成竹在握,打着打着视线也不免飘到王杰希身上。以他有限的注意力,可以发现王杰希坐下来之后更加心神不宁了。那双较真起来连上级都吃不消的大小眼虚无地映着显示器的光,空空的没什么神采。
“王队。”
张新杰叫了一声,算是试探他的反应速度。
王杰希慢了一拍,回过神看向他。
“什么事?”
“不舒服?头疼又发了?”张新杰一边有节奏地敲着键盘,一边嘘寒问暖。这个样子曾经被张佳乐评价为“一看就知道很擅长玩音乐节奏类游戏”,但事实上张新杰一次都没玩过,那种大型的节奏类游艺机。
“没有。”王杰希想轻松地掩饰过去,但他笑不出来,“还好。”
“能力用太多累了?”他继续噼噼啪啪地打着键盘。从外面隔着落地大玻璃远看,根本看不出张新杰在和王杰希说话。
似乎是被他话里的某个词戳到了,王杰希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顶不住的话去隔壁躺一会儿吧。”张新杰继续绷着脸打报告,完全不像是在关心同事,“累倒了耽误工作就不好了。”
这句话说完,刚好一个大段落也写完了。张新杰转过脸看着王杰希,确定他听见自己的话了。
于是张新杰不再盯着他,伸手去拿杯子,拧开盖子就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等积蓄的热气散掉点,他才挨近了嘴边喝起来。
还是太烫。
张新杰缩着舌头,小心地喝了两口。好在是茶,多少有点生津提神的功效。之后就把茶杯放一边让它凉着,继续打报告。
和同事说了两句话,王杰希精神振作了些,恢复到平日的工作状态,认真专注地盯着电脑。
可是张新杰刚写了两个长段落,又发现不对了。
准确地说,是他的感觉比工作之余的观察更早发现事情不妙。
王杰希的AIM扩散力场已经影响到他的感知了。
张新杰很难描述那种感觉。就是整个人没由来地感到消极、忧郁,没有干劲,提不起精神。从张新杰本人的角度来说,完全没有会引起这种低落状态的事由(他明明思路清晰、情绪良好地写着报告,并且打算今天下班前完成这项工作)。加上王杰希是Level 5的精神系超能力者,张新杰几乎瞬间作出判断,是他的AIM扩散力场干扰到自己了。
“王队。”张新杰又一边打着字一边叫他。
过了一会儿他改口喊道:“前辈!”,而且这次带上一点急切的语气。
王杰希应声看向他,一脸的难过压抑,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心里正憋着一股情绪。
张新杰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王杰希是个感情不太外露的人,尤其是负面消极的情绪。对于他人对自身心理状态的感知和掌握,王杰希有着超出精神系超能力者的警惕性,他似乎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正处于什么感情中,这是其一。
其二则是——张新杰知道——王杰希现在的情绪,原则上属于不太方便外露的感情,因为那是工作过程中的私情,不可避免,但又没有办法,谁让叶修是他认识多年的朋友兼同窗兼同事。要是王杰希一轮内审做下来感情上毫无波动,张新杰倒要怀疑他的精神状态还好不好了。
你去试试对你的老同学、多年好友使用精神系超能力,把他脑子里和某个特定人物有关的信息翻个遍呗?
而是还是在他被怀疑做了不正当的事这个前提下。
“没事……”王杰希的样子有点失魂落魄。
他冲张新杰摆摆手,胳膊竖在桌子上,脸埋进手掌,声音闷闷的。
“难过的话去休息。”张新杰继续敲着键盘,手上的力气有点大。
“我没事。”大概是觉得硬撑下去也没意义,王杰希就着那副姿势,低着头,语气有点弱,“新杰你别管我……就让我一个人静静………”
新杰。
张新杰漂亮地打完眼前这段话,心里想的和手头做的完全不冲突,顺利地在两条线路上运行。
王杰希叫他的名字了。
张新杰当然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信号。刚才的话是王杰希在私人立场上对他说的。他叫他不要管他,让他一个人憋着去。可是张新杰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王杰希跟叶修有交情。
王杰希不得不参加对叶修的内审。
王杰希对于自己探查了叶修的精神和心理感到……暂时不管是什么,总之他心里对这件事有疙瘩。
上面这个过程非常符合常理和逻辑,张新杰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王杰希现在这个样子,说实话他看了也不舒服。倒不是一贯坚强到缺乏人情味的人有天突然表现出脆弱感性的一面给你造成了文化冲击,而是……而是张新杰觉得王杰希根本没必要因为自己的那点私情而自责。
因为那本来就是,正常的感情。
他们是人,不是机器啊。
于是张新杰决定用“人”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看着屏幕上已经完成的部分,默默地捋了一遍接下去的思路,然后把这件事暂时放到一边。
张新杰叫了一声:“王杰希前辈。”
王杰希坐在位子上没动。过了两秒,他把头转向另一边。
张新杰又说:“王杰希。”
也许是这次他的话音里明显带上了个人情感,王杰希微微震了一下肩膀,整个人都像要缩起来一样。
张新杰感觉整个办公室都快要被王杰希的AIM扩散力场覆盖了。
这不行,他想。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张新杰的语气很微妙,像指责,又像是担心。
王杰希没有理他。
其实,一个普通的社会人,遇上这种场面,最安全稳妥的做法是用宽泛的话语安慰两句,然后转头去做自己的事,对同僚的这种状态视而不见。不深究,不干涉,这才是工作场合下遇到他人情绪低落时最万无一失、没有后患的普适法则。
可是张新杰不会这样做。
他似乎更着眼于……切实地解决问题。
王杰希坐在那里,努力消化、平复胸中翻滚的复杂情绪,不想、也不能向他人求助。这是私情,他比谁都清楚这点。
内审结束,回来面对空荡荡的办公室,他在庆幸之余又感到几分遗憾。庆幸的是自己如果控制不了AIM扩散力场,也不会有太多人感应到。遗憾的是,他没法通过与同事谈论工作上的事来分散注意力,缓解这种连他自己都有点唾弃的低落状态。
留守的人是张新杰。王杰希本以为他不会过问自己这幅丢人的样子,一个不小心就在他面前流露出了真实的情绪。没想到张新杰会有反应,还表现出了对他的关心。王杰希感觉意外的同时,又很想拒绝这份关心,这样温情脉脉的私人交往与他们俩平日的形象……似乎有点画风不合?
他听到张新杰推开椅子站起来的声音。
本以为他是看不下去了、随便找个借口出去溜达一会儿,却没想到十几秒后自己掉进一个暖呼呼的怀里。一双手从后方伸过来,力道适中然而态度强硬地捧起他的脸,顺便把他整个人也拉起来,他的头贴着某个人的胸口,身体呈现出倚靠的姿势。
王杰希听到了张新杰的心跳。
扑通,扑通。
匀称而有力。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这个突如其来的展开让他很不适应。王杰希稍微有点惊吓地挣扎了两下,就听到张新杰用很低的声音说,前辈,没有人看到,别怕。
王杰希心想,我可没怕什么。随即又觉得这念头有点自打脸,于是不再乱动。
张新杰的手指有点凉,不轻不重地盖在他的眼皮上,好像要为他挡住他人非议的视线一样(明明周围没有人!不过也好在没有人,不然张新杰这个举动真的可以惊吓到许多人了)。
“新杰……”王杰希口气放软,轻轻地叫他。
他们算不上很熟悉,或是有着很深的交情。学生时代是前后辈,听过彼此的名字,在一些活动和竞赛里见过对方本人,但是没有单独交谈过。除了学长学弟之谊,再没有更多的关联。反倒是来第三支局工作后,每天出入同一个办公室,看得到对方工作时的模样,和上级和同僚如何相处;即便凑巧一起去吃午饭,也是各有各的饭搭子,端着饭菜遇见对方,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有过一两次合作,对彼此的做事风格的了解程度甚于对本人的了解。张新杰和王杰希就是这样的关系。
本来应该只是这样的关系。
但是,张新杰打破了这种由“前后辈”和“同事”混合在一起的、仅仅是外部机遇赋予的关联,主动踏出了历史性的一步。
王杰希眨了眨眼睛,有那么一点点茫然。张新杰是会像这样关心别人的人吗?自己和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才对。
“……张新杰你………………”
犹疑地吐出还没组织好的话语,发出声音的同时就觉得自己不知道接下去应该说什么。
像这样被张新杰拥抱着,王杰希感觉到几丝微妙的无所适从。
平心而论,他并不讨厌张新杰的怀抱。虽然这个举动事出突然,但并没有给他那种莽撞无礼、私人领域被侵犯的感觉。不知道是自己对张新杰的认知有什么问题,还是张新杰就是那样一个“中性”的人:既不是职场式的冷漠和无动于衷,也不是发自天性的过分热情(比如说某个人),待人接物的“冷”与“热”保持在一个精准到不可思议的中间尺度。
这么看起来,自己平时对他的观察也不少嘛。王杰希在心底笑了笑。
“前辈冷静下来了吗?”
“嗯。”王杰希抬手,碰了碰张新杰覆在他眼睛上的手指,“谢谢。”
“我觉得这样大概还不够。前辈能陪我说说话吗?”
张新杰的语调并没有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的柔软、呵护、热切,但是王杰希明白他是在关心自己。
需要人陪着说说话的,明明是我吧。
王杰希轻轻地点了点头。
张新杰调整了一下抱住他的动作,换到不那么亲昵的、两个人都能更加放松的姿势。刚才那个样子要是被其他楼层的同事看到,绝对会传出非常奇怪的谣言。
可是等了一会儿,张新杰却没有开口。王杰希不禁在心里打趣,该不会事到如今才感到害羞了吧。但他依然等着,他想知道张新杰会以何种方式来劝解和抚慰自己,好像认定了他不会无疾而终、虎头蛇尾。
因为张新杰在王杰希的印象里,不是会做无把握之事的人。
刚才张新杰泡茶时没有把饮水机的加热/保暖开关关掉,这会儿这个办公室里少有的能自己发出声音的小家伙,非常应景地发出烧水的嘶嘶声。王杰希感觉到张新杰差一点就要开口了,可是饮水机那不打预警就发出的声响把他已经酝酿好的话硬生生给逼了回去。尽管看不到张新杰此刻的表情,王杰希还是忍不住默默地笑了。
“前辈你——”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我说前辈你觉得自己——”
“听不清。”
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这样的玩笑。
第三支局的人们常说王杰希的心思不好猜。他上一分钟还那么认真严肃地和你说着工作,可是下一分钟没准就会转到非常轻松日常的思路上去。大家都半开玩笑半佩服地说,不愧是人称「心理掌握」的最强精神系超能力者,只有他猜中你的心思,你休想猜中他的心思。
张新杰只不过和许多人一样,轻轻地,着了他的道。
饮水机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王杰希好像听到张新杰无奈地叹气,稍稍反省起自己是不是玩得太过火。这时,他身后的人说。
“王杰希你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吗?”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张新杰不攻则已,一出手就是正面直击。
王杰希还想和他玩两手迂回避让、装聋作哑,没想到张新杰更进一步,大大方方亮出他的招式<想法>。
“王杰希你觉得,自己对叶修有私情是不对的吗?”
这也太直接了,王杰希想,但他只能沉默以对。自己侵入了叶修的心理和记忆,这是事实。会变成这样绝不是出于他们双方的意愿。叶修被连带怀疑的遭遇是无法避免的,而自己因为能力的关系被指定入侵叶修的精神面并且搜索那个人的情报,这几乎也是必然的。所有的一切都在常理和必然之下运行,没有任何意外,全部都是“可以预料之事”。可即便如此,自己还是觉得……
“但是我觉得,王杰希前辈并没有错。”张新杰平静地、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你会因为这件事感到歉疚、无法坦然面对叶修前辈,都是非常自然的事。”
张新杰当然知道令王杰希纠结的是什么,说到底不过是理智与情感、责任和道义。王杰希原本预计自己应该会对这件事无动于衷、泰然自若,可是真的做了之后才发现,没法把它当做吃饭喝水一样普通而又理所当然的事。然后出于责任感和公私分明的原则,他开始自责。
张新杰同样看不到王杰希的表情。不知何故,这样的对话方式反而让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你了解他、熟悉他。他不只是某起事件的嫌疑人,他也是你的老同学、你的朋友、你的同事,叶修。
“可是我想,王杰希前辈并没有在刚才的审查中偷工减料、徇私作假——”
“这怎么可能!”王杰希断然否定。
“是。这怎么可能。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你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我想,叶修前辈应该也非常清楚。
“他相信你不会徇私,不会放水,也不会做多余的事;即使知道了什么,只要和内审的目标无关,也不会说出去。所以他应该是非常放心、坦然地让你介入他的精神面。我说的对吗?”
张新杰不疾不徐地说出自己的观点和推测,途中王杰希的反应说明他的话说到点了。虽然不是很清楚叶修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说起叶修对王杰希的态度和信赖度,张新杰自问平日也观察积累了不少同事相处的细节,自己的推测应该不会和事实相距太远。
“……你说得对。”沉默了一会儿,王杰希说。
张新杰直觉他还没说完,静静地等他自己吐露心中的郁结。
“刚才我对他进行记忆读心的时候,他的精神完全没有抵抗……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顺利的读心…………”
之后就说不下去了。
张新杰知道自己戳中要害了。
其实他并不在意叶修和王杰希之间的情谊到底如何,重要的是让王杰希认识到,这份感情并不是可耻的、有害的。既然他们都是能够公事公办的人,那么在办完公事之后出于私情感叹一两句、情绪低落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他相信,王杰希不会在审查中对叶修手下留情。
王杰希他……绝对不是这种人。
坚信着这一点的同时,张新杰也相信自己今天的行为是正确的。
安慰、纠正一个因为强烈的原则性和责任感而对自己微小的情感波动过于自责的人,有什么不对?
“前辈。”判断王杰希缓冲得差不多了,张新杰说,“你没有错。”
“张新杰……”
“你没有错。”他说话并不用力,语调却很坚定,抱住王杰希的手臂也略微紧了紧,“人拥有感情,并不是一件错的事。”
“新……杰…………”
“我相信前辈是公私分明的人。所以,”张新杰低下头,好像有一股魔力推动他似的,“请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说完这句话,张新杰的嘴唇轻轻地,包含着对前辈的敬意、对同僚的关心以及另一种温热、美好却无法命名的感情,落在王杰希的额头上。
这个温情而又柔软的、和他们两人画风不合的意外插曲,在其他人回来之前平淡地结束了。等其他组的同事完成各自的工作,三三两两回到办公室,王杰希已经恢复到平日那种冷静自持、给人一种难以碰触的威严感的形象。张新杰呢,依然兢兢业业地在电脑前撰写工作报告,累了捏一下鼻梁,或是把眼镜摘了,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仰躺三分钟。用惯的保暖杯里的茶,差不多见底了。
王杰希和张新杰不约而同地将这件事作为两人之间的秘密。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对方难得一见的性格面,只要自己知道就好了,大概是怀着像这样的、小小的喜悦。
几个月后局里的一次聚餐,张新杰和王杰希刚好分在同一桌。叶修那件事后来查清楚了,他是清白无辜的。那段时间支局也是风调雨顺,大家都比较放得开。不知道是谁给张佳乐灌了酒,吃着吃着他就在桌上说起同僚们的无害八卦。
“对了!你们俩,私下感情很好?”
王杰希和张新杰面面相觑,不知道张佳乐这是唱的哪一出。
张佳乐笑笑,神秘兮兮地说:“之前有人看到你和他抱在一起。”他这句话是对着张新杰说的,一边说还比划了一下。
王杰希心里一滞,感到一股视线盯着自己。抬头望去,是圆餐桌斜对面的肖时钦。
张新杰依旧拿着筷子,也不夹菜,悬在盘子上,一脸的不为所动。
“谁说的。”
这句话说得毫不心虚,反而有种……要找那人算账的感觉。
张佳乐见他这副反应,身体挤过去想对张新杰恃酒行凶(可见他是真的喝醉了。这种事换成方士谦、韩文清甚至叶修,都是不敢做的)。无奈他们俩中间还坐着一个张家兴,张佳乐不吃菜,人家还想吃菜呢。
王杰希坐在张新杰的另一边,看看肖时钦的脸色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见他们三个姓张的小伙子纠缠不清,王杰希等想吃的菜转到自己跟前,手指一抵,一边伸出筷子夹菜,一边轻描淡写地说:
“可能是看错了吧。”
“咦?怎么会呢——?”张佳乐被张家兴的胳膊挡着,“行凶”不成,便把矛头指向情报来源,“肖时钦,你来说说!那天你看到了什么!”
王杰希的眼神和肖时钦擦了一下,双方都心下了然;又落到张新杰身上,他依旧淡定得很。倒是旁边的张家兴,对于张佳乐的嬉闹有点不耐烦了,脸色不太好看——他好不容易夹到的龙虾,被张佳乐推推搡搡,手一抖掉地上了。而且这已经是,这顿饭开席以来第四次了。
“吃饭呢有没有人性啊!”第三个姓张的小青年终于忍不住了,“张佳乐你以为你是捉奸啊?就不能对姓张的本家好点吗?!”
不料张佳乐完全不顾本家后辈的抗议,理都不理,还一意孤行,好像偏要在今天揭了张新杰和王杰希的老底(如果有这种东西的话)。
“肖时钦!你说呀!”
肖时钦有点紧张地看着王杰希。
“那天我从楼梯下来,正好看到王杰希前辈和张新杰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而且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
“你看看你看看!”张佳乐立马呛声。
王杰希不紧不慢地低着头吃完菜,和张新杰一样拿着筷子不动,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说:
“哦你说那天啊。那天小张写报告,途中遇到一个系统bug,我走到他位子上帮他看。从外面看的话,就是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了吧。”
“……嗯?”张佳乐愣了一下,来回打量肖时钦、王杰希和张新杰三人,“什么嘛!原来只是这样……”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王杰希从张家兴脸上看出了这句吐槽,后者正艰难地从高高的汤碗里夹起一只鸡大腿。
“之前就说张佳乐前辈你想多了,你偏不信。”肖时钦补了一句。
“那天其他前辈都不在,幸好有王杰希前辈。”绯闻当事人之二的张新杰终于说话了,“不然我的报告可能赶不上当天写完。”
(喝醉的)张佳乐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解释,安静了一小会儿,又把话题转向其他地方。在新一轮攻势到来之前,张家兴终于吃到了一个鸡腿。
肖时钦想的却是,我明明看到你们两个人都在张新杰的位子上。
不过这件事,他是绝对不敢泄露出去的。
到了年底,局里按惯例进行员工考评,要大家相互打分。评分的项目既多且杂,洋洋洒洒弄了将近十页电子表格,挂在内部系统上,要他们几月几号之前做完。
这事相当繁琐,因为你要对同一个办公室的所有同事和上级评分,就好像一样的题目做上二三十遍,想想就腻味。王杰希这个办公室的人大多在午休或是平日工作的间隙,从最熟悉或者最陌生的同事开始,刷刷地打分。评分的形式很像淘宝系统,每个项目分为五档,总计五颗小星星。
王杰希没有特地按照熟悉的程度排列打分的顺序,而是按照一个小队一个小队,职务从高到低这样挨下来。这天他抓着半小时空闲打分,做着做着就轮到了张新杰。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关心同事,待人热忱,相处融洽】,王杰希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天张新杰松开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后,王杰希起身也去泡了杯热茶,回来之后心里有个疑问实在难以释怀,就忍不住说出口了。他问张新杰为什么会想到用拥抱这种方式来劝解他。当时张新杰一边噼噼啪啪地打着键盘,一边说:
“早就听说超能力者的精神不稳定、无法正常发挥能力时,可以用这种方法使对方快速安定下来。”
“……所以你是在我身上做试验咯?”王杰希微妙地感到失望。
张新杰顿了一下,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见他这样,王杰希也放弃谈话了。就在他整理好心情、重新投入到那一天的工作时,张新杰忽然说:
“前辈的AIM力场,感觉很悲伤。”
他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是正面对着屏幕的姿势。可是从王杰希这个角度看过去,却觉得张新杰的脖子有点红。
想到当时的情景,王杰希不禁微笑着,在张新杰的评分表上,给【关心同事,待人热忱,相处融洽】这一项,点亮了五颗橙黄色的小星星。
第三支局有几个公认的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的人。一个是王杰希,一个是张新杰。
只有他们知道,其实对方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坚硬、冷漠。
Fin